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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洋溪流域】银王的“围城”——围城底
2023-04-04 10:39 生态周宁

银王张彭八一生最高光的时刻集中在围城底。在明朝中期那长达二十年的煽银生涯中,张彭八事业之大世所罕见,名头之盛称冠八闽,以至于一个人成就了一个城——“围城”,历经近五百年风雨侵蚀而未曾凋零湮没,反而在今天以文物古迹的价值和文旅景观的身份获得重生而显得更加熠熠生辉。

当然,围城底并非凭空而起,而是从宝瑞银场、宝丰银场一路跌宕而来。为了将围城底前世今生的轨迹绘制成一幅脉络比较清晰的图景,不妨从宝丰银矿获得“国保”名号的殊荣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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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丰银场 李洪元摄

2019年10月7日,周宁文旅界喜从天降,国务院核定并公布周宁的宝丰银矿遗址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简称“国保”),是福建省迄今为止唯一的矿业类国保单位,也是周宁迄今仅有的两个国保单位之一。

宝丰银矿开采于宋元祐至清光绪年间。遗址位于福建省宁德市周宁县李墩镇芹溪村、浦源镇官司村(含围城底、白亭仔自然村)、西坑村海拔800—1500米的高山地带,东西长4175米,南北宽3804米,总面积11.68平方千米,由在这范围内已发现的古矿洞345处与古代矿工生产生活遗留下来的村落、冶炼、祭祀、防御、碑刻等遗址遗迹,以及位于上洋村建于明弘治十六年至嘉靖三十年的矿主张彭八旧居组成。

宝丰银场古矿业遗址 郑勇供图

宝丰银矿遗址在中国古矿冶史上具有典型意义,对于研究古代中国经济史、古代矿业勘探开采冶炼等,都具有重要的保护研究价值。

在全国范围内,迄今权威认可的五大古银矿遗址分别是:北京西山古银矿、浙江云和银矿、江西德兴的银山古银矿、江西上高的蒙山银矿和福建周宁的宝丰银矿。宝丰虽然是新晋的古银矿国保,但不管于矿洞之数量及形态方面,还是于采矿技术和遗迹及文物完整性方面,都明显占尽优势而首屈一指,堪称中国首席古银矿。

据明嘉靖版《宁德县志》记载,北宋元丰至元祐年间,周宁境内开设宝瑞、宝丰银场开采银矿,距今已有900多年。宝瑞、宝丰这两处银场开办都十分顺利,带着皇命光环,享受官企待遇,蕴藏丰厚银脉,银产量十分巨大。尤其宝瑞银场,曾比宝丰银场更出名,也比宝丰银场更早开办。而宝丰于宋元祐年间(1086—1094)创办。宝瑞选在七步镇郭洋村,宝丰位于李墩镇芹溪村的圣银峰。其中宝瑞银场曾经稳坐福建各银场头把交椅,被标入《福建省历史地图·宋福建路》(注:北宋全国分为23路,福建路辖福、建、泉、南剑、漳、汀6州,邵武、兴化2军,共47个县)。靖康年间(1126—1127),宝瑞银场的白银开采由盛而衰,因郭洋村矿脉渐稀,采矿工作遂转移至芹溪村一带,宝瑞银场所有的人员及设备也一起并入宝丰银场。

周宁古银矿遗址陈列展 周健 摄

据多位学界权威人士研究推论,尤其是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导吴松弟,多次来周宁现场考察,结合史料研究后论定:宋代,中国最大的白银产区在福建,中国最大的银矿在东洋里。北宋元丰年间(1078—1085),福建每年需交纳银矿岁课额6.9万两,占全国白银矿岁课总额21.5万余两的32%,远远超过其他各路。福建各地的银矿又以宁德县东洋里郭洋的宝瑞银场产量最多。据《淳熙三山志》卷十四记载,元祐年间宝瑞银场产量高达44万两,政府在宝瑞银场一年所收的商税额相当于宁德全县商税额的 26.6%。

宝瑞与宝丰银场诞生的前后,是跌宕起伏而富有传奇色彩的时代,从宋神宗到宋哲宗,王安石变法兴废轮回,朝中新党旧党围绕变法激烈交锋,此起彼伏。哲宗皇帝自小备受高太后及其所倚重之旧党势力的长期挤压,深知旧法之沉疴积弊,一旦独揽朝纲,立即革故鼎新,广施良政,恢复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青苗法等,减轻农民负担,使国势大有起色。对外则一改过去与宿敌西夏议和怀柔之策,多次强势出兵,河潢开边,讨伐西夏,迫使西夏乞和,让北宋重现强汉盛唐的风采,从绥靖懦弱的状态走上强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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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宝丰古银场矿山公园开园仪式现场 林子杰 摄

可惜天妒英才,这位少年天子只活了24岁,短暂的一生令人无限叹息。后世的“靖康之耻”和版图大大缩水的南宋王朝,似乎成了他的反衬。

冥冥之中如此巧合,皇帝的命运和大宋的国运竟然投射到宝瑞银场的气运。宋哲宗驾崩后几年,宝瑞矿脉渐渐衰竭而于十多年后停产,而后并入宝丰银场,以其余势助宝丰数百年荣盛。

想到大宋天子的千军万马怒卷西夏时,正是东洋里出产的宝瑞白银化作源源不断的军饷,间接为王朝兴盛及统一大业做贡献,不能不使我辈徒增一点自豪感。

而尤其令人不解的是,宝瑞银场作为周宁古银矿的长子,不知何故把遗址遗迹封藏得那么深,迄今未被发现任何遗存之实物,有待我们持续艰深地去探索,去揭开他的体量与身世之谜。

所幸,宝瑞衰落,宝丰崛起,在一百多年里独领风骚。虽然南宋晚期及元代宝丰也渐趋没落,但始终没有彻底枯竭。到了明朝,随着朝廷,对白银的需求愈加旺盛,宝丰再度迎来了鼎盛时期,矿洞不断增加,产量逐年走高,以致朝廷建立宝丰公馆用作督银与课银,建立巡检司以廓清产银区的治安秩序。从洪武至嘉靖朝,宝丰银场在圣银峰及其周边不停开采,一度开启公私并存局面,也促成了一代银王张彭八在官司村的围城煽银大业。

从郭洋的宝瑞,到芹溪的宝丰,再到官司的围城底,周宁古银矿在不同朝代都创造了多个同行业第一的奇迹,在鹫峰山脉的银脉圈里大放异彩,绘就了古中国精彩的银山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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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群山藏宝藏 叶先设 摄

围城底(也叫围城里)是官司村下属一个自然村,离官司村只有3公里。围城底原住户不过十几户,由于耕地少,交通不便,村民生活艰辛。为了保护生态资源,改善村民生活,政府于三十多年前出资将围城底、官司两村整体搬迁到浦源镇清源村,如今只有个别眷恋老屋或田园的老人留守。随着城镇化发展,一些小山村的消失是必然趋势,但围城底曾经的辉煌会永远铭刻在历史的记忆之中。

围城底的村名来自明嘉靖年间的一纸朝廷批文。此批文内容如下:“官司东南西北横直十里界内,给付福建省福宁州宁德县十七都二图七甲上洋村恩赐耆宾张彭八任意围城造府掌管,开坑凿矿,驻军保护,煽炼金银,护应对上富国恩光。若人今图官吏至此兢煸者,禀明即押惩办。如有刁棍妄生诡谋,混入界内,偷凿银砂,私炉觅煸等事,擒拿送案治罪。”

这张批文是嘉靖三十年(1551)世宗皇帝钦赐张彭八的敕令,距离彭八公捐银豪举刚过去一年。批文指意明确,钦命把一大片方圆十里、官司界内的产银富矿区特批给张彭八,任由他围城开采,要求官府派兵保护,不仅禁止他人偷矿,还规定不许任何官吏插手揩油。

贵为九五之尊的天子,为一位草根业主的权益考虑得如此周到,在青史上可谓空前绝后。也正是从这份荣宠与特权开始,张彭八的人生更加昌隆,因为这一敕命特权,把张彭八从一个普通私企抬高到等同于央企的至高身份,使张彭八在银矿业从实力到地位都无出其右者。宝丰银场由此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张彭八团队更是如虎添翼。在此后20多年时间,一直到隆庆五年(1571),张彭八的开矿煽银事业有效整合了诸多利好因素,名利双收,书写了一部壮观的银王传奇。

古银矿矿洞 汤志涛 摄

从1551年到现在,在长达约470年的时间跨度中,围城底往昔的荣光与故事大多湮没在漠漠烟尘和萋萋荒草中,只留下沿途的老屋古道、残垣断壁依稀引人遐想……

所幸,历史与大自然通过奇妙的筛选,依然为我们存留了弥足珍贵的矿洞遗址和相关文物。从围城底,过白亭仔(也是一个自然村),约3公里后,接连能见到两个古矿洞,和一个银坑大裂谷。大裂谷足有20多米高,长可达50多米,宽仅容一人藏身或活动,类似于一线天景观,而这是铺满了银矿石的最奢侈的一线天。

这个隐藏在小溪畔的“一线天”矿洞,被文物工作者命名为“银晶洞”,呈现着与普通矿洞迴然不同的品貌,为上升式明洞与水平式暗洞相接。前洞沿矿脉采掘直透崖顶,成为银洞中鲜见的“通天洞”,上接蓝天一线,洞底阳光一缕。洞体火山岩硅化强烈,洞壁上二氧化硅结晶形成的石英晶簇、晶芽频现。后洞为沿矿脉掘进的拱形暗洞,烧爆的弧形岩片和采银的银窝并不少见。阳光探进裂谷时,任谁漫不经心地瞄瞄,触目所及尽是闪闪银光与烁烁岩彩交相辉映,使景物都生动起来。

附近几百米是另一个大矿洞,洞口的矿石肌理经过岁月的打磨,仿佛也有年轮一般,层层显得沧桑。苔藓覆着地衣,野草掩着苔藓,愈加令人觉得幽古不知其所踪。洞内两旁和顶部是不规则的洞壁,多种色彩纠结在一起很难分清,实则是多金属合生的矿岩。进洞20多米后能看到了“十字街”:比主矿洞略小的两条矿洞向左右两边伸延而去。继续往前,10多米后又是类似的“十字街”!令人感叹此乃最繁华的矿洞世界。

遥想当年,张彭八及其煽银团队在横直十里的围城里意气风发,上顶钦命光环,外有驻军保卫,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日进何止斗金!此等盛况延续了 20年之久,直到隆庆五年朝廷派专员在芹溪竖封坑碑,标志着宝丰银矿的又一次陨落,而银王传奇的辉煌时代也由此谢幕。

围城里的采矿业盛极而衰,围城底却保留了下来。在银矿开采热火朝天的年代,这里承载着生产链条上部分的加工功能,也承担着生活圈子的重要职能。当繁华落尽,大部分人与事退出了历史舞台,她转变身份成了一个见证者一个记录者。她依然守护着圣银峰山麓的矿洞遗址,依然把诸如炼银所需的磨盘、石碓、石臼之类的用具“收藏”在溪畔或山里,供后人发现研究。她也依然保持着十来栋黄墙黑瓦木构房屋,在时代变迁中坚定地生存下来。溪涧的流水始终不渝的清澈如初,滋养着一川草木。

与围城底比邻而居的白亭仔,也是官司下属一个微型自然村,因一个白亭而得名,但为什么后缀一个“仔”字呢?相关的典故至今没出土,似乎比围城底与官司还显得神秘。或许“仔”该是“寨”的讹传?如果原名“白亭寨”,不仅合情合理,而且意味深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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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溪村林子杰摄

围城底一带,包括官司、白亭仔、西坑村及其周边,正处于古银矿遗址的起点芹溪村与麻岭巡检司的中间过渡地带,集中承接了从芹溪起步的宝丰银矿后期大部分开采活动,成就了一代银王的传奇大业。“围城”落幕以后至清光绪年间,圣银峰山麓的采矿虽然从未停止,却再也没有规模以上的企业行为,只剩下半地下的甚至盗采的活动。

回头来看,围城底不仅是银王“围城”的底,而且是宝丰鼎盛时期的底;不仅得名于钦赐的敕文,而且以其曾经的辉煌和珍贵的遗址,堪称古银矿时期的“围城”。

历史正翻开新的篇章,围城底带着她蕴藏的“做底”豪气与运气,将在新开幕的古银矿矿山公园里,华丽转身变成新的银矿文化“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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