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十年，跨越上千年”。这样的人间奇迹，发生在西藏。

生长于此的人，更能真切理解何为巨变。

到三明上学前，洛松卓玛从未翻越过海拔4658米的业拉山顶——那是从家乡八宿县前往昌都市的必经路段。

小时候，洛松卓玛就住在山脚下的怒江大桥边。

位于川藏线上的业拉山盘山公路。（曾凤清  摄）

从山顶到山脚，100多个连续的“Z”字形急弯在天地间勾勒出一派险峻的山势。只有6户人家的小村庄没通自来水。到了冬天，水结成了冰，洛松卓玛便跟着大人到山上背冰块回家。

上小学要去县里，怒江大桥是必经之路。高山峡谷之间，桥底下，河水湍急嘶吼。桥面上，路过的司机会习惯性按响汽车喇叭。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那是人们在向牺牲的筑桥英雄致敬——全长2000多公里的川藏线上，2000多名筑路英雄长眠于此。

那是人民解放军修的路，是走出大山的路！

怒江大桥被称作川藏公路国道318线“咽喉要道”。（李政频  摄）

“内地西藏班，是国家为我们藏区孩子铺就的另一条追梦之路。”2006年，洛松卓玛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列东中学西藏班。

像每个远道而来的藏娃一样，洛松卓玛很快便在西藏班找到了归属感：每个宿舍，都有一名老师担任“代理家长”；每名学生，都会通过“手拉手”活动，和同年段三明本地学生“一对一”结对子；社区和机关单位长期与西藏班共建；不少爱心企业开展捐赠活动……关心这些西藏班孩子的，是三明整座城市。

刚一入校，洛松卓玛就和汉族姑娘张填结成了对子。张填的父母张煊华、卢永霞因此成为洛松卓玛口中的“汉爸”“汉妈”。高考时，由于洛松卓玛和弟弟同届考取大学。“汉爸”“汉妈”得知她家负担太重，想方设法联系了爱心企业，洛松卓玛因此得到每月2000元的资助，直至大学毕业。

教育，彻底改变了这个家庭。

洛松卓玛（右一）和阿爸阿妈在位于昌都市八宿县城的家里谈天。（李政频  摄）

大学毕业后，洛松卓玛进入中储粮拉萨直属库有限公司工作。她的阿爸阿妈也住进了县城一幢两层楼的藏式民居。坐在自家庭院里，听女儿说起小时候的经历，阿妈的眼中堆满了笑意：那些艰难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没有路，就凿出路；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世界屋脊上翻开的时代新篇章里，援藏工作像一条条纽带，将雪域高原和祖国大家庭里的兄弟城市紧密联系在一起。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扎根雪域、默默奉献，将“他乡”耕耘作“吾乡”。

“藏二代”汪进和妻子李玲都是随父母进藏的建设者后代，一个在山南工作，一个在拉萨行医。

“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如今，他们唯一的女儿就读于列东中学西藏班初三年级。三口之家，分居三地。三明，也因此成为夫妻俩牵挂的地方。

三年间女儿身上点滴的变化让这对在西藏工作的夫妻坚信：三明这座全国文明城市把他们的女儿照顾得很好。

8月21日，王琼组织班级学生收看西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庆祝大会直播。

8月21日，西藏自治区成立60周年庆祝大会通过直播镜头向全世界真实、生动地讲述西藏的今昔变化：“60年来，西藏经济社会全面发展，地区生产总值从1965年的3.27亿元增长至2024年的2765亿元，增长154倍……”

当看到红色绸布从“共建中华民族共同体 书写美丽西藏新篇章”贺匾上滑落，带着班上孩子观看直播的王琼内心再次响起那个温暖的声音“中华民族是一个大家庭，一家人都要过上好日子”。

昂曲河，流经昌都市第三初级中学门前。在水量丰沛的八月份，这所中学迎来了新一批援藏教师队伍。

昌都的意思是“水流汇合处”，扎曲和昂曲在这里相汇为澜沧江后，在横断山脉间川流奔涌、一路向前。

王琼觉得，自己也像一朵汇入福建援藏大家庭的浪花。8月8日，她和其他19位来自福建的教师抵达昌都，正式开启为期3年的“组团式”教育援藏工作。

这不是她第一次到昌都。在西藏班工作期间，她利用暑期护送学生返藏的机会到昌都家访过。每一次进藏，她都会由衷地感慨这片土地上日新月异的变化。

在列东中学西藏班任教20多年的王琼老师，今年成了福建援藏教师队伍中的一员。家访中，学生为她献上洁白的哈达。

国庆假期时，福建援藏教师队伍利用长假开展家访。有学生家在偏远的自然村里，开车无法抵达。坐着家长的摩托车，颠簸在狭小的土路上，王琼更加理解，对于这里，对于眼前的藏民家庭而言，教育意味着什么。

小学校舍是那个村里最豪华的建筑。学校的墙上，用藏文和汉文同时写着“最好的‘虫草’在学校”。

入冬后的昌都，随着气温下降，空气愈加稀薄，王琼随身佩戴的运动手环上显示的血氧饱和度也一直往下降。

“以前感冒都是扛一扛，现在一有点不对劲，立马得上医院。”王琼笑着说，原本是运动好手的自己，到西藏后变“脆弱”了，不敢快跑，也不敢一口气连着爬几层楼。不过，即便如此，她每天的运动步数仍然在万步以上。

不仅生理上需要应对挑战，教学上也需要援藏教师们付出更多心血。

列东中学是三明地区初中教育龙头校。到昌都任教后，王琼发现，两地学生在基础上有明显差别。为了让孩子们把基础打得更扎实些，教道德与法治课的她每天中午都会提前到班上，陪学生们练习几道数学基础题。

落满皑皑白雪的山脚下，是昌都市福建援藏教师公寓。

从内地西藏班老师到援藏教师，王琼说自己的人生和西藏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2003年，大学刚毕业的她进入列东中学西藏班任教。起初，身边的同事就告诉她，西藏班老师有一个代号叫作“36524”——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只要孩子需要，必须随叫随到。

当连续第三个春节无法回家陪父母过年时，年轻的王琼有些动摇。

王琼和列东中学西藏班学生一起包饺子。

“把事一件件做好，心就定了。”前辈的话落进了她的心底。陪着学生一起排演节目过新年，带着孩子到宿舍一块儿包饺子……看着一张张纯真的笑脸，听着一句句甜甜的“王老师”，她又有了坚持的力量。

在列东中学西藏班，一个又一个“王琼”和一批又一批“加永泽珍”共同成长着。

今年是列东中学西藏班办班30周年。王琼很骄傲，西藏班的两千多名学生中，有一大半她都很熟悉。很多已经毕业的学生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

听说王琼老师到昌都援藏支教，不少学生携家带口到学校来看她。当年瘦小的男孩，个头不知何时已经蹿到195公分。仰头看着昔日的学生，王琼内心感慨万千——孩子们成长了，成长得很好。

列东中学的学生在“汉藏林”纪念碑上描金。（王惠勇  摄）

风吹林梢，见证幼苗成长。麒麟山公园的“汉藏林”里，137株由进藏官兵和列东中学西藏班学生共同种下的树苗，如今已是浓荫蔽日。

30年间，一批批雏鹰逐梦而来。

两年前，家在林芝的格桑旺姆（化名，下同）收到列东中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特别严肃认真地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到内地上学？”格桑旺姆在五年级时查出患有红斑狼疮，尽管病情一直控制得不错，但还是让家人担忧。

“我要去！”看起来安静内向的姑娘回答得格外坚定。

尽管担心女儿的身体，但是父亲知道，考取内地西藏班是孩子一直以来的梦想。而且，气候温暖湿润的福建三明，或许对孩子的身体康复能有一些帮助。

就这样，怀揣梦想的藏族女孩来到麒麟山麓，正式成为列东中学学生。

红斑狼疮是一种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一点儿也马虎不得。自从格桑旺姆入读后，列东中学医务室里就专门建了一份关于她的健康档案。

“这个孩子很乖，很懂事。”班主任郑翔和校医张晓丽用同样的词语形容格桑旺姆。尽管她们总是需要格外关照这个孩子，基本上每个月都要帮她取药、带她打针，甚至有过紧急陪同她飞往成都看病的经历，但她们的语气中只有温情和怜惜。

如今的格桑旺姆，成绩仍在年级前列，人也比刚来学校时开朗了许多。

这样的变化，加永泽珍感同身受。2007年，12岁的她从昌都出发，跨越群山与河谷，向三明而来。夜色中的邦达草原无边无际，当时的她望着窗外，心里满是忐忑与不安。

“老师成了家长，同学成了手足，列东中学成了我们的家。”加永泽珍说，“从那时起，我慢慢懂得，‘托举’，不是口号，而是落在日常、落在细节的温柔。”

在2025年藏历新年上，藏娃在放声歌唱。（范乐凯  摄）

锅庄舞的欢快舞步、藏历新年的吉祥祝福、酥油茶中的温情分享……来自西藏的孩子们也将雪域文化带到了三明，带进了校园，带到了新朋友们面前。

现在的加永泽珍，是厦门大学社会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跨文化友谊的生成与分化。她说，内地西藏班的求学经历，是自己进行这项课题研究的“第一现场”。

回到列东中学给母校“庆生”的加永泽珍与西藏班学弟学妹交流。（曾凤清  摄）

三明的求学时光，让这个原本内向的姑娘打开了认知新世界的大门，也交到了许多朋友。当年参加“手拉手”活动，加永泽珍和三明姑娘李馨怡结成对子，两人至今仍常联系。

和加永泽珍一样，她的姐姐也是列东中学西藏班的毕业生。大学毕业后，姐姐回到西藏工作。这，也是加永泽珍毕业后的第一选择：“回到家乡，把西藏建设得更好。”

“改变藏区面貌，根本要靠教育”。目前，列东中学西藏班已有1917名学生顺利毕业，1300多名毕业生重返雪域高原，奋战在各行各业，用知识与担当挺起高原的脊梁。

西藏班孩子们在课堂上求知若渴。（范乐凯  摄）

“麒麟山连着喜马拉雅山，沙溪水挽着雅鲁藏布江，在这和谐温馨的校园里，民族团结的歌声迎风飘荡……”暖阳下的列东中学，三角梅缀满枝头，红紫花瓣在风里轻摇，一群西藏班孩子在操场上肆意奔跑，跟着广播哼唱着校歌悠扬的旋律。

雪域高原的操场与麒麟山麓的校园，沐浴着同一片光辉。此心安处，无关山海远近。扎西德勒，这句藏语的“吉祥如意”，也成为心手相牵时最真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