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街角，隐匿着旧时光——

开禾路口的晨光旧书店，陶家父子两代人守了30年。这家厦门最老的旧书店，藏着岁月的故事。

沙坡尾小渔岛书店，店主许志龙辞去小学教师工作，怀揣梦想，努力让旧书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时光放慢了脚步，被一页页旧书温柔地包裹，而旧书店像时光驿站，承载着一群人的情怀与梦想。

在这个纸质书备受冷落的时代，是谁在开旧书店？又是谁在买旧书？答案出人意料。

在新书层出不穷的当下，旧书为何成“香饽饽”？淘旧书到底有什么乐趣？缘由也很直白。

昨天是“世界读书日”，探寻厦门各书店发现，旧书越来越受到大家的喜爱。且跟随导报记者的脚步，走进厦门旧书店的世界，一探究竟。

谁在开旧书店？一群有情怀的老板

一个老陶“走”了又一个老陶来了 父子两代人守了30年

BRT开禾路口站自动扶梯旁，“藏”着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晨光旧书店。

门店不大，外观老旧，空间狭窄，旧书却堆得满满当当，步入其中，书架间仅能容下一人。抬头，书一直顶到天花板；低头，脚边还堆着杂乱的旧书。

◆晨光旧书店是厦门最老的旧书店。

就这样一间20多平方米的店铺，却是厦门最老的一家旧书店。陶家父子两代人守了30年。在店门口的简易泡茶桌旁，店主陶先生向导报记者讲起父亲“老陶”的故事。

陶先生名叫陶垣宏，他的父亲老陶叫陶培庆，曾在厦门新华书店上班，组建了旧书部，年轻时就把“旧书”当事业，时常一个人在装满旧书的大仓库里“淘宝”。彼时，陶先生还是小陶，跟着老陶“泡”在旧书堆里。后来，老陶退休了，旧书部解散，和妻子用自家房子开起了晨光旧书店。

“没记错的话，是1995年开的，一晃就是三十年。”陶先生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地瓜腔。他早年在国企上班，接手旧书店是2005年。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旧书店二代”：“这是父亲半生的心血，不忍它无人传承。”陶先生接过了父亲的班，慢慢地也成了“老陶”。

经营旧书店，并不简单。每天早上开店后，附近的废品回收站或居民会送来一批旧书，粗略挑选后留下，再细细检查每一本书。有轻微损坏的，老陶（陶垣宏）就用胶水将它粘贴好。店内空间有限，老陶夫妻俩只做简单的整理、分类、上架，没有录入系统，全靠人工记忆。新收的书通常堆在地上，别说上架，有的连包装都没拆，客人进店全靠自己淘。“你能看到的只有五六万本，店后面仓库里，还堆着二十几万本。在父亲那个年代，旧书的出售率在九成以上，现在能卖出去的只有一成了。”老陶说，若不是因为自家店面，这间旧书店早就不在了。

从旧书中拼凑起的，是城市遗失的记忆。老陶始终认为，书籍承载着一座城市的历史和底蕴。他曾收到过一本一版一印的《闽南音字典》，由荷兰人编写，在日本印刷、台湾出版，限量发行，他把这本书交给厦门文史专家洪卜仁做研究材料；还曾有顾客在他这里买了一本历史类旧书，阅读时意外发现，书页中夹着烈士罗扬才的一张毕业照。

可如今，旧书如何安家成了老大难。“店里已容纳不下更多书，仓库空间也有限，希望通过与有关部门或者爱心人士，探讨出一种方式，哪怕是有人提供场所，将旧书店做成公益事业，我也愿意一试，只要能让书店经营下去。”老陶担心，父亲的事业只能传承到自己这一代。

辞去小学教师开起旧书店 实现少年时的梦想

小渔岛，也是一家旧书店，开在热闹熙攘的沙坡尾，店门口巨大的“書”字，格外显眼。走近细看，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直击人心：“让买卖旧书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这也是店主少年时的梦想。

▲“让买卖旧书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小渔岛旧书店主人的梦想直击人心。图为书迷在选书。

店主名叫许志龙，因为梦想，他辞掉了小学教师的工作，2010年在沙坡尾开起了小渔岛书店。那时的许志龙，一心想复刻“荒岛图书馆”的模式，让旧书得到最大限度的流通和阅读。他租下小渔岛所在的小楼，将它打造为书店复合空间——一楼卖书，二楼卖咖啡，三楼民宿。如今，仅剩旧书店还在营业。

常常，许志龙独坐在柜台前，默默地整理、擦拭旧书，包装要寄出的旧书，或是拍照上传到“孔夫子旧书网”。

他话不多，骨子里却是个幽默的人。进门处贴着手写的提示语：“请勿外带食物&饮料：食物残渣会招来小老鼠，老鼠会看书阅读，学习知识变得更聪明，知识就是力量！但没有道德的约束力量就会腐败，老鼠会变得邪恶，然后接管世界！！！【若有食物，请勿拆开or吃着进来】。”

店里陈列了七八万册书，以文史哲类书籍为主，大多是许志龙亲自淘来的，分类、摆放和入库，在他的脑海中，几万本旧书有清晰的路径。客人要找某一本书，或是某一位作家的书，许志龙都能迅速找到。许志龙说，旧书和新书不同，好书常常是孤品，一本好书卖掉了，很可能就找不到了，这是很多人淘旧书的乐趣。

开店15年，小渔岛从一家店扩张到三家店，且都集中在沙坡尾附近，三店相距不过几百米。许志龙说，三家书店旧书品类不同，主要是开得近，便于自己管理，哪家店客人需要什么书，步行即达。

不止线下，小渔岛书店的线上化也做得早。许志龙在“孔夫子旧书网”设立门店，也在朋友圈、公众号推广，拍照、上传、邮寄，成了他每天要做的事。至今，小渔岛已拥有3000多位会员，客人只要捐赠20本书或者买一张“岛民卡”，就能成为“岛民”，买书能打折，还能自由借阅。

区别于一般的旧书店，小渔岛更像是社区图书馆，提供回收、寄卖、寻书的服务，几年前还时常举办文化沙龙、闽南语公益课程等。“租金涨了，空间也小了，很多想做的事局限了，但无论如何，我还会坚持做下去。”许志龙说。

谁在买旧书？

“00后”厦大学生欣欣是北京女孩，她笑言，自己内心住着一位“快乐又懒洋洋的老大爷”。打小，欣欣常陪爷爷在北京逛古玩市场、旧书市，淘些新奇的玩意。真正开始淘旧书，是大一那年暑假。欣欣回北京偶然路过一家书店，本想随意逛逛，竟发现一整层都是回收的旧书。“看到这些书，我眼睛都亮了！”她一口气淘了10多本，少时流连书摊的喜悦被唤醒，“品相特别好，一问价，便宜的三块、贵的也不过七八块，我震惊了，情绪价值太足了。”回家细读，内容也相当不错，从那次起，欣欣便开始了淘书历程。

到厦大读书后，欣欣发现学校附近的沙坡尾就有一家小渔岛旧书店，她几乎每周都去“淘宝”。

“当下购买旧书的青年人日益增多，且有逐渐成为购买主力的趋势。”许志龙说，旧书店的主顾就是“两头热”——“00后”和“70后”。

小渔岛书店还有一位特别的读者，已有约百岁。“从刚开店就来买书，隔几天来一趟。如今年纪大了，从去年起家人不让他自己出门了。”许志龙介绍说。

老陶也遇到过这么一拨客人。来自山东的游客，夫妻俩是“70后”，一家三口来书店淘书，待了一天觉得意犹未尽，把原本的旅游行程取消了，连续四天来店里淘旧书，最后邮寄了八大箱书寄回山东。“有人远道而来，淘到自己独缺一本的连环画，高兴得手舞足蹈；还有人找到了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本书，在店里喜极而泣。”这些场景，深深印在老陶的印象里，提醒着他，旧书是很多人生命的一部分，一定不能轻易让它流失。

如何淘旧书？

“淘旧书”让人着迷。开店之初，许志龙每天早上都会去废品站挑书，从几百本旧书、杂志里扒拉，有时翻了一上午，挑不到几本；到了周末，他就坐车去外地旧书市场淘。时间久了，大家知道了许志龙收书的喜好，收废品的人会筛选好书帮他留下，外地也招募到大学生志愿者帮买书、邮寄。

老陶的书店，历经两代人，收书很有故事。他回忆，曾有一位老人的子女，多次到店咨询卖书的事，直到他打包票“书卖给我，一定不会变成垃圾”，老人才下定决心卖书。那些旧书是老人年轻时从东北带过来的。他上门取书那天，老人看着被运走的近400本书，泪流满面。这一幕让老陶倍感落寞。

还有一位张先生，年轻时每周都来书店卖书，找陶培庆聊天，年纪大了就让保姆带着来。但无论来多少次，带来的旧书从没卖出去过，临时反悔的原因只有一个，舍不得。到老陶接手书店时，张先生的家属突然前来咨询卖书，他才得知老人已过世三年。走之前，老人告诉家属：“这些旧书，你们要的留着，不需要的给老陶（陶培庆），只能这么处理。”就这样，老人珍视一生的3000本旧书，一次性卖给了晨光旧书店。

哪些旧书最畅销？

被读者视如珍宝的旧书，哪些更畅销？

“不同年龄段的人选书爱好不同，有人喜欢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绝版书，有人喜欢繁体版、古籍版，还有人专门来找古建筑、中医等门类的书。”许志龙说，小渔岛书店里的“香饽饽”当属作为历史文物的《毛主席语录》，俗称“红宝书”。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象征，红宝书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许多收藏者竞相抢购。年轻一代因为对这段历史充满好奇，想了解当时的社会风貌，也时常选购。

同样有年代感的是“小人书”，也就是大家熟知的连环画。《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文学名著，都曾以连环画的形式呈现。小渔岛书店的老顾客小许说，小人书中有很多故事都是现在绘本里没有的，收集小人书的过程比直接购买一整套绘本有趣得多。

▲“小人书”很受欢迎。

而在两家旧书店里，占比最大的书还是以文史哲类最多，这些书籍都已经“上了年纪”，有的还是市场流通中剩余的孤本，深受专家、学者及大学师生的追捧。导报记者在小渔岛书店看到，最老的中医类书籍可以追溯到清代，翻开泛黄的纸页，繁体竖排的字迹依旧十分清晰。“这套《孟子集注》，是民国时期的书，一套6册被我收到了。”许志龙说。

◆民国时期出版的《孟子集注》。

旧书为何成“香饽饽”？

旧书的吸引力是什么？不少“实用党”直言：“便宜！”

像欣欣一样淘旧书的“实用党”不在少数，他们不看版本，不为收藏增值，买书就是看。“我选书就看题材，喜欢中外古典文学、人物传记等。旧书以10元以下为主，买最多的就是四五块钱一本的。”欣欣说。

与常规实体书店相比，旧书店的书籍更换、流动频率高，常逛常新，会带给人无法预知的期待。欣欣说：“每次来都不知道能遇到什么书，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不确定性，哪怕没有收获也没关系。”

此外，淘到心仪的旧书，还能“隔空对话”，触摸那些不曾经历的岁月。

旧书背后还常留有一些字迹，不少书友在社交平台上晒出自己购入的旧书上，有昆德拉、骆宾基、舒婷……形形色色的签名。除了内容本身，旧书所承载的类似“痕迹”常为书友们津津乐道，成为阅读之外的“附加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