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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梧林传统村落群

错峰旅行的第一站，我看中了晋江与石狮交界的“梧林传统村落群”。

村落由形成于明洪武年间的聚居村落改造而成，许多住民在清代就陆续离乡，下南洋谋生甚至远走西洋旅居欧美，从此侨民带来的世界视野、中原文化的遗存演进和闽南传统文化的杂糅就成了梧林以及与梧林有相似路径的闽南村落和城市的特有风情。

“燕尾脊”是闽南建筑中独有的装饰元素。“红砖白石双坡曲，出砖入石燕尾脊”，燕尾脊高高扬起，为方方正正的古厝平添了几分灵动。（摄影：杨颖聪）

晋江梧林古村落（摄影：@李鸿雁）

村落如今被改造成了文化风情街区，游客中心是一栋板正的闽南官式红砖大厝，标准的双开叉燕尾和大北水式马背山墙，美得惊心动魄。村落建筑类型复杂多样、中西合璧，闽式红砖大厝旁往往立着西洋建筑风格，甚至有融合着红砖厝与欧式建筑“碉堡”的枪楼和被改造成桥批馆的哥特式建筑风格民居。

穿过青石板路旁的中式月洞门，转个弯就撞见小天使和狮头造型的西洋墙饰，许多西式建筑风格的细节如罗马柱、三角形装饰山尖、退台式设计等等都融合在民居设计中，许多楼宇的主人甚至把建筑材料从国外运回并聘请了外国设计师进行整体设计。

建于1930年，梧林最早西式洋楼——朝东楼

梧林烧塔仔（摄影：@李鸿雁）

西式建筑民居在本地有个趣致的名称——番仔楼，异邦的设计和材料、异域的文化与风格、传统的雕花剪塑手艺和异国文化的花纹图样，融合出了番仔楼的风情，看过世界的闽南人把他们当时认为先进的人居理念带回来，和传统生活形态和宗族文化形成的大厝式家族聚落进行了一场较量，也因此留下了华侨文化建筑博物馆的独有生态。

我流连于红砖厝上精美的砖雕与剪塑，梦菜家声厝的两侧门刻着雅致的“月榭雪巢”；后厝的番仔楼用标准的闽南剪塑拼贴出凤凰于飞和“放眼世界”的字样；火窗厝的门口侧梁有雕着南瓜与佛手的木刻，饱满的果实上还特地设计了葫芦造型的虫蛀，后面衬着祥龙与大象的纹样木雕，瓜瓞延绵、福禄绵长、太平有象，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待，揉进了房厝的细节与吉祥图案的寓意之中。

侨批馆

当我拿起闽南花砖图案的文创时，恍然意识到“番”文化的细节之广早生长进闽南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闽南花砖在建筑里的盛放源自从南洋打拼回来的华人、地板和墙板的水磨石工艺，曾风靡欧洲宫廷甚至可以追溯至古罗马。连食物里都融合着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贸易带来的种种融合之味。

闽南一地许多水果与蔬菜都带番字，明朝从吕宋（今菲律宾）漂洋过海而来的番薯，解决了当时闽地粮食的紧缺，也让闽南孩子的童年记忆里多了一道叫“番薯签”的食物噩梦。除此之外，番石榴、番茄、番木瓜和菠萝，这些从欧洲美洲传入的食材，都成福建饮食里必不可少的味觉记忆。

闽南与番有关的调味必不可少的还有咖喱、花生与沙茶。

厦门嘉庚学院漫步（摄影：@李鸿雁）

厦门老街巷的沙茶面店（摄影：@李鸿雁）

厦漳泉数地的牛肉馆多有一道咖喱风味的牛排，咖喱源于印度，17世纪的欧洲殖民者将他传播到全世界，下西洋的郑和又把它带回了中国，咖喱味型与肉类的制作相得益彰，去腥增香口感复合，咖喱牛排、龙凤腿和一些闽菜里都会使用。

闽南小吃离不开的沙茶味则改良自印尼的沙嗲酱，东南亚的华人厨师用中式的香料和食材，研发出了适合华人口味的沙茶菜系和小吃。

| 沙茶酱的制作。图源：纪录片《风味人间2》

当你坐在传统小吃店里，捧着一碗浓郁花生香的沙茶面，红葱酥、木鱼粉、五香沙姜的复合香气里还有淡淡椰香，汆烫后的香肠猪肉豆干蔬菜附满浓稠汤汁，入口是甜润咸香的复合冲击味蕾，这种番土交糅出的特有饮食把整个亚洲都煮进了小小瓷碗里。

花生也是“番仔”，这个源自南美洲的小小植株随着15世纪欧洲开启的大航海时代，同探险家麦哲伦和舰队走向了世界。中国的花生也是明时由闽人自东南亚远洋带回引种，闽地至今有几个特别的花生品种，口感上佳名号响亮，当得上闽南地区美食里的灵魂之味。

春卷（图：厦门喵）

用春卷皮包裹杂菜的小吃润饼菜里有花生碎和花生麻栳；石狮芋圆会在包好肉馅的芋圆上撒满花生糖；冰凉清润的传统四果汤和烧仙草少不得去皮的花生仁增加口感；从地瓜粉团、咸粿、贡糖、花生汤到沙茶味，这个“红衣白肉小胖子”是闽南人朝夕相处又不曾觉察的番式味觉，也是闽人因为海上丝绸之路与勇敢好奇把新世界融进生活日常的小小缩影。

漳州旅行攻略里几乎都有一句“很好吃没得玩”，随着潮汕日渐网红，漳州也逐渐被当做潮汕“平替”目的地，美食口味相似、古建和宗祠宫庙遍地，这座低调的闽南城市到底为什么会被如此定义，我在抵达前越发好奇。

我们用了三个小时暴走了一圈古城。

包括外延依然还保持本土生活气息的街道，骑楼式的文化商业街在看多之后显得有些疲劳，文创产品匮乏，展馆多数空有建筑而无有趣内容，游客式的美食让不同的城市都化身成同样的街区，漳州像一个还没准备好的旅游城市，公共交通并不发达，景点之间距离遥远且体量孤立多数独立难以形成一个个小型目的地聚落，许多地方大门紧锁或正在修葺但没有信息查询体系，游客往往乘兴而去失望而归，难以支撑深度的文化与旅游的体验价值挖掘。

漳州古城（摄影：@李鸿雁）

那么换一种心情吧，不做游客不妨做两日临时在地人。

漳州街头的松弛感，从随处可见的小茶盘开始，很多经营小店的店主不忙时便在门口树下或店里辟出一小块地方，或独酌或与朋友饮茶，晚上八九点则换成了酒和小菜，三五人笑着喝着直到深夜才散。

三天里我们骑着车逛遍了柑仔市、走过新行街、遛过香港路，在生态公园和南山寺走走停停，细细欣赏了许多漂亮的闽式山墙和剪瓷雕屋檐。

漳州古城（图源：@家居廊）

为了广和隆的一碗猪脚干拌面，我们骑行了六条街，端上来的拌面上卧着酱赤色的猪脚卤，口感软糯而不烂，拌面是卤汁、调料再拌入一勺浓浓花生酱，热量炸弹入腹，浓醇的口味让身心服帖。和猪脚面的浓郁不同，大名鼎鼎的漳州卤面则是汤浓而清爽的另一种奇妙口感。

漳州卤面各家有各家特色，秘制的调味与食材配比让不同的店面各有受众。

漳州 巷弄漫步（摄影：@李鸿雁）

有一家开在小庙里、每天只买早晨时段的卤面，当地人就用庙来称呼——当凤宫卤面。穿过一条巷子看见宫庙的屋檐，庙旁树下有五六台矮桌，食客是当地人居多，要上一碗卤面选择喜欢的加料，端到还有落叶盘桓的矮桌上，就是一份丰富的早餐。

卤面的汤底用了海货和猪骨熬制，勾了芡和蛋花吃起来清爽又不失浓郁，加料各自有味，合着面与汤汁入口是复合的香，这碗看似普通的卤面却是千年前陈光元入闽开漳时从北方面食改良演变的在地美食。

漳州卤面（摄影：@李鸿雁）

漳州猪蹄面（摄影：@李鸿雁）

卤面的汤汁让我想起台北菜市场口吃到的肉羹面，同样的浓稠汤汁相似的味型，细想想，勾芡的汤汁、福州制法的肉羹、闽南红葱酥的浓香，一碗面里融合了不止一城的饮食特色。

这一味于福建人而言的“土”美食也跟着闽南人过了黑水沟、闯了南洋下了西洋，变成了台北菜市的肉羹面、马来西亚槟城市场的漳州面和菲律宾的唐山面，更扎根到地球另一端的许多条“唐人街”中，也成了异乡的“番”和远方游子们思乡的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