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中国科协组织数、理、化、生、信息学五大学科大陆访问团赴台湾

窃以为欧美发达国家教育的优势不在于学校课程、教法和评价机制，而在于高校、研究院所、著名企业等机构，他们利用假期或周末，无偿为有各种兴趣爱好的中小学生提供丰富广阔的平台，以帮助孩子们的发展。有一大批以此为己任的有识之士，何愁国之不兴？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我国投身于此项事业的有心人也日渐增多。

从3枚奖牌到16枚奖牌的飞跃

1985年至2003年这近20年间我国参加国际数学竞赛共获100多枚奖牌，但闽浙赣三省却仅有3枚（其中，福建2枚金牌来自福安一中的陈华一同学在1996年印度举行的第37届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和郑常津同学在1997年阿根廷举办的第38届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上夺得，江西1枚金牌，而江西的选手是由国家教育部理科实验班培养出来的），与这三省的地位很不相称；事实上，闽浙赣三省可是人杰地灵，数学竞赛上却没有取得突出的成绩，这很值得我们积极思考查找问题之所在，努力改进培养方法。21年前，即2003年，为提高闽浙赣三省高中数学竞赛的水平，国际数学Erdos奖获得者、时任中国数学会普及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国数学奥林匹克委员会副主席裘宗沪先生倡导成立东南数学协调机制。所谓协调机制很像土改时贫下中农的互助组，为了脱贫，穷人间抱团取暖一起努力。同年夏天，裘宗沪教授吹起集结号，集结地江西鹰潭；那时没有高速公路更没有动车，我和陈德燕老师一大早就从福州驱车出发，长途奔驰，在绍武住了一宿，第二天才能达鹰潭；当时身为福州一中校长的我，还有另外身份：福建省数学会副理事长、省中学数学教学研究会理事长，陈德燕是省中学数学教学研究会秘书长；我们和浙江、江西省数学学会的负责人李胜宏（浙江大学）、陶平生（江西科技师范大学）两教授在江西鹰潭一中相聚，在裘宗沪老师的指导下，三省数学学会的同志一起认真研究闽浙赣数学尖子生的发现与培养问题，以期构建一种机制，创设一个平台，促进学生喜欢数学，提升三省的数学教育水平。在裘宗沪老师的建议下，福建、浙江、江西省数学学会签署了备忘录，内容主要涵盖组织联盟校、开展师生省际校际间交流，举办丰富多彩的数学活动含每年举办一场面向高一学生的数学夏令营等等；于是就有了由福建5所、浙江6所、江西7所中学组成联盟校（后来发展为每省各7所中学），每年暑假举行一次数学夏令营活动，包括名家讲坛、数学竞赛（分两天共两场，每场历时4小时，解答4道题）、文化交流和师生互动等环节，名曰闽浙赣数学夏令营，后考虑到东南亚地区国家希望能参加，于是改名为东南地区数学竞赛，现在称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简称东南数奥（CSMO）；每年一次的夏令营（后为竞赛）由闽浙赣数学联盟校轮流承办，参加对象是在校高一学生，即秋季将进入高二的学生，每校由1位教师和4名学生组成一支代表队参加，最多不超过两支代表队，也就是说最大规模为210人。

在三省的努力下，闽浙赣的学生在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上成绩有了令人欣喜的提升，2004年起至今的20年间，三省学生共计获得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十五枚金牌和一枚银牌（其中福建1枚金牌来自福州一中的苏钧同学在2010年哈萨克斯坦举行的第51届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夺得的）。从裘宗沪先生创建的闽浙赣三省数学联盟的前20年的3块金牌到后20年的15金与1银，凝聚着裘宗沪老师的心血和三省数学工作者的努力，凝聚着中国和国际数学界朋友的支持、关心和帮助。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由于组织严谨、内容丰富以及试题质量高而广获好评，为闽浙赣三省培养了众多高水平的奥数选手，有多人入选国家集训队，并代表国家队在国际数学奥林匹克赛场上摘金夺银。在国家队的金牌选手中，大部分曾经为东南赛的金牌选手。以至原本数学成绩优异的北京、湖北、山东、上海等省市的一些著名中学纷纷要求加盟，使得联盟的规模一再扩大；由于种种原因，从第十一届起也设置了高二学生参加项目，这样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的规模就远不是最初所要求的了。随着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和其他因素，三省踊跃期待成为主办方，并没有按照原来的三省轮流承办的协议，还有……这些问题虽然违背2003年鹰潭会议的初衷，但也说明不少数学老师和学生希望有更好更多的平台进行交流，这也说明我们需要为孩子们提供更多各类各级优质的交流机会。

福建省迄今主办了五届，分别为2005年福建福州第一中学，2008年福建省龙岩市第一中学，2012年福建省莆田市第一中学，2015年福建省福安市第一中学，2018年福建省晋江市养正中学。

记得第十二届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是2015年7月25日至30日在福建省福安一中举行，这是福建省首次由一个县中来承接赛事，也是该赛事首次参加人员近千人，来自全国14个省市和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五个境外代表队，共128支高中队伍；面对庞大的人群和严谨的程序，在福安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福安一中领导和广大师生镇定自若、处之泰然。在他们的努力下，既保证了活动的丰富多彩，又保证了过程的安全和谐。参赛师生所食宿的三个地方，卫生防疫部门安排专业人士进场检查指导，公安部门派出干警全程保障，工作组织得有条不紊。患病卧床的裘宗沪先生一心惦记着本届竞赛的举办，还特别叮嘱我代他向福安一中领导和教职员工致谢和致敬。他表示“这次活动的艰辛我是能想象的”。

2024年，裘宗沪先生与我国IMO最早一位男、女队员王锋、荆秦合影

在活动期间，除了进行高一、高二两场数学竞赛外，还安排了北大、清华、中科院大学和国防科技大学等名校专家作专题讲座和交流，并组织所有参加活动的学生、来宾进行文化考察。这届竞赛的“名家讲坛”环节邀请了国防科技大学数学与系统科学系主任段晓君教授做主讲。段老师根据自己科研的经历，以“一个公式改变了一支部队，一个方程将卫星图像质量提高了30%，一个算法挽救了一台武器，一个软件将定轨精度提高了一个量级”为主题介绍了一个个鲜活、有趣的案例，为全体师生生动地讲述了“数学与军事”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引得全场惊叹声与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气氛空前热烈。

颁奖典礼又将活动推向一个新的高潮，福安一中艺术队与参赛的泰国、菲律宾、马来西亚的学生共同带来了独具特色的民族歌舞，驰名全国的宁德畲族歌舞团也奉献了精彩的节目。典礼历时2.5小时，近千名参赛队员感受到了艺术与数学交汇的美妙！颁奖典礼上，主试委员会委员何忆捷老师逐一宣读了三等奖名单共300多人，主试委员会副主任、福州大学数学与软件学院院长常安教授宣读了二等奖获奖名单共200多人，主试委员会主任、原北京大学数学学院院长、现任福建师大校长的王长平教授宣读了一等奖名单。其间还对二、三等奖的获奖代表和所有一等奖的学生进行了隆重的颁奖仪式。大会特邀福建省科协主席为一等奖学生颁奖。

在颁奖典礼上，我不由又想起1996年福安一中的高中生陈华一，他是我省第一块国际数学竞赛金牌获得者，三十出头的他已是巴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数学教授，这些年他在算术几何领域颇有建树。这次他还特意发来祝福信息：“李老师，您好，非常高兴母校承办如此高水平的数学赛事。麻烦您代我问候母校老师。祝一切顺利。”国际上有这么一种观点：当今世界的竞争，归根结底是科技的竞争，是数学的竞争！期待着这些孩子继续给我们带来欣慰。

东南地区数学奥赛：关注每一个参赛学生

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的可贵之处在于关注每个参赛学生，体现在主试委员会利用各种机会高度评价本届参赛学生们的优秀表现，表扬学生们在答题过程中表现出思维灵活，解法新颖，一些优雅的解法使评卷老师和主试委员会专家惊叹；表扬经主试委员会认真评定的成绩优异者（浙江省富阳中学徐旌扬等六十五名同学获高二组金牌）（协作学校18名，非协作学校47名）；浙江省温州中学李昕鸿等六十一名同学获高一组金牌（协作学校24名，非协作学校37名）；体现在颁奖典礼上宣布每个获奖学生的名字，体现在为没有获奖的学生颁发一本参赛证书，以记录这份难忘的经历。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背后的故事，感动着师生。如学生解法不同于标准解答，只要事后也能解出（说明方法有效）且不增加步骤，即使当场未解出最后结果，仍然可以按步给分。这一规定使得竞赛之后的复核环节比传统做法上的查分、查卷复杂得多。因此评委会要尽可能在定奖前将每名学生的成绩反馈给各位领队，一旦有异议，可以在规定时间内提出要求，进行协调。在第十二届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上，我们切实地体验了协调的机制。

29日下午6点多，一位山东家长来电，十分急促地告诉我们她孩子所在学校的领队老师认为她孩子的第三题被误评。家长着急地表示，申请协调的时间截至下午2点，但她直到下午3点才知道成绩。我一面安抚着急的家长，一面耐心地对竞赛的规定进行解释。27日、28日的两场数学竞赛，其试卷量大大超过往年，好在主试委员会事前做了周密的部署与准备，才确保试卷的评改工作如期完成。成绩是29号中午12点送达各领队，申请截止时间之所以定在下午2点，是为了确保在晚上7点半的颁奖典礼能按时顺利举行之前，有充分的时间供复查试卷，也为制作获奖证书留出时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一再宽慰这位家长，请她放心，我们会请主试委员会委员何忆捷这位多次出任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国队教练的老师在晚上7点前与学生沟通，了解学生解法。双方若还有疑惑，待颁奖典礼后，再调出试卷进行分析，如果确实评卷有误，当然会重新定奖并制好证书授予孩子！闻此，家长终于平复了心情。每当想起诸如此类的细节，我特别感谢如这位山东家长一样明白事理的家长对整个活动组织工作的理解与支持，也很感谢熊斌、何忆捷等老师耐心细致的工作。

时光荏苒，新一届的活动又将开始，正逢AI如火如荼地发展，数学作为基础学科的支柱备受重视的时候，数学竞赛活动的意义更是备受社会关注。两周前，第15届丘成桐大学生数学竞赛颁奖典礼隆重举行，菲尔兹奖得主丘成桐指出，数学发展即将迎来第四个时代。第一个时代，牛顿、欧拉等发展微积分，开启了现代数学；第二个时代是由高斯、黎曼等带来的，推动数学、物理两大领域发展；第三个时代是20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美国一众数学家改变了数学的面貌。丘先生认为现在是数学大发展的时代，中国应该参与到这次“革命”中。丘成桐对此充满期待，他鼓励学生们树立雄心大志，引领我国走向未来，改写数学历史。

竞赛应该让孩子们爱上数学，而不要施加太大压力

数学竞赛与数学人才之间的关联度，一直是国际社会关注的热点，曾经有记者曾问2010年菲尔茨奖得主吴宝珠教授（1972年出生于越南河内，两次夺得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牌）：“现在中国有很多讨论，我们是不是对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投入了太多精力，也有人抱怨各种数学竞赛实在是太多了。你年少时曾经两次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并且两次都获得了金牌。你说过，第一次参赛的时候感到很兴奋，但是第二次参赛就开始感到疲惫。多年以后，你如何评价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对于年轻的数学家来说，这是一种必要的训练吗？”

吴宝珠的回答很实在也很有意义，他说——

在越南也有类似的讨论。人们批评说，如果数学只是作为一种竞赛项目，那么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就没有任何意义。人们从虚荣的角度去批评，认为很多人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孩子更好，所以强迫孩子去参加竞赛。这样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理由当然很荒唐，但是我相信其中也有好的方面，因为孩子们也愿意去竞争。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非常喜欢竞争，我希望做到最好。当时我不可能具有成年人的智慧，认识到数学的价值、知识的价值，这只有在人生后来的阶段才可能意识到。因此我认为让小孩子认识到数学的重要性，从前人那里继承数学知识的遗产是不现实的，这样的说教对小孩子没有意义。小孩子希望玩，希望竞争。竞争本身就很有趣。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把成年人的观念强加到小孩子身上呢？这同样不合理。当小孩子想要去竞争，他们会因此爱上数学，这对学习数学是有益的。我想从这一点来说数学竞赛并没有错，问题是怎么样去组织这样的竞赛。从某些方面来说数学竞赛并不仅仅是关于小孩子本身。从根本上来说，让年轻人沉浸在数学、科学和知识中，是一件好事。但是不应该让他们因此遭受痛苦，受到太大的压力，比如告诉他们必须为国家或是家庭赢得奖牌，这是不对的。曾经有一个中国记者告诉我，一些中国人在获得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奖牌之后不再研究数学，我想这是因为其中的压力太大了。

懂得在数学世界里自我驾驭，是一种需要实践和直觉的能力。中国东南地区数学奥林匹克就是期待提升数学爱好者这方面的素养。一项有益活动能顺利持久有价值地开展，不但需要组织者的专业、用心与耐心，需要参与者的热心与信心，还需要亲友团的体恤之心，更需要社会有心人士的大力支持。

（作者系国家督学、省教育厅原副厅长、一级巡视员、德旺基础教育研究院院长李迅，本文2015年发表于《福建中学数学》，2024年6月21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