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海都全媒体记者 吴雪薇
福州鼓岭于1900年7月设立的季节性邮局,成为当时中国著名的五大夏季邮局之一,以邮政勾勒出近代福州多元文化交流的繁盛图景。福建省档案馆的馆藏中,静静地躺着两枚从鼓岭寄出给“蔡厝寨益牧师”的英文信封,益牧师是谁?英文地址为什么只有“Tong-an, China”(中国同安)这般简略?就此,海都记者对话福建省档案馆丁丽兴博士,请她为我们揭开百年信封背后,一段在闽寓居四十余载的美国传教士的闽南记忆。
鼓岭邮局是当时中国著名的五大夏季邮局之一
地址不清的老信封
海都记者:这两枚信封很有意思,上面只用钢笔简易地写着收信地址和收信人“Rev.Frank Eckerson, Tong-an, China”(中国同安 Rev. Frank Eckerson),旁边用汉字写了个“蔡厝寨益牧师”,没有写明街道名称、门牌号码等信息。“益牧师”是谁?最后他收到这封信了吗?
从鼓岭寄出给“蔡厝寨益牧师”的英文信封之一(福建省档案馆/供图)
丁丽兴:Frank Eckerson,他有个中文名叫“益和安”,所以大家都叫他“益牧师”。国内鲜少有关益和安个人情况的详细记载,不过,根据省档案馆所收藏的《同安县政府上报福建省政府关于同安县外侨调查表》等部分档案,及安溪县档案馆、厦门同安区档案馆另收藏的少量与之相关的档案资料记录,进一步结合美国档案馆、图书馆等馆藏资源,我了解到益和安的基本情况。他1876年10月26日出生于美国新泽西州河谷县,1903年接受教会安排,从纽约出发前往福建厦门,自此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
青年益和安(图源自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老年益和安(图源自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我们在省档案馆馆藏中整理出两封益和安给厦门一等邮局局长的信件,行文中提及了两枚鼓岭信封,并“吐槽”当时福建邮政系统的投递效率问题,建议厦门一等邮局改进传统邮传的时间和方式,适时重建安溪西坪邮政代办所,并增设安溪大坪代办所。这显示益和安是收到了这两封信的,不过此时他在安溪传教。所以信封上被人用中文注明了“蔡厝寨益牧师”,很可能是当地邮局职工或其他知情人为方便下一环节邮差投递所为。
“客诉”厦门邮局
讲述闽地邮政发展路
海都记者:只凭借一个模糊地址就可以投递,那时的邮政系统也已经很厉害了。那么,寄信人又是谁呢?“蔡厝寨”又是哪里?
丁丽兴:那时的邮政系统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厉害,否则益和安也不会向邮局局长发信吐槽了。当时福建省邮务管理局下设福州、厦门一等邮局,鼓岭邮局属福州一等邮局下属季节性邮局,借助国际邮政网络,从鼓岭寄出的信件得以投递到世界各地。
益和安寄给厦门一等邮局局长的信件 (福建省档案馆供图)
益和安寄给厦门一等邮局局长的信件,使用了同安启悟学校的信纸 (福建省档案馆供图)
不过,益和安在给厦门一等邮局局长的信中,以收到的这两枚鼓岭信封作为佐证,提出友人于8月11日从鼓岭邮局寄出的信件,在时隔一周后的8月18日,自己才在闽南安溪收到。在他的认知中原本三至五天就可寄达,且信封上除鼓岭邮局邮戳外,中途流转的各地邮局竟没有加盖任何邮戳。这是省内邮局尤其是厦门一等邮局在信函投递管理上的缺位与失范所造成的,应予以进一步纠正和完善。
至于信封收信地址模糊,我推测是因为当时在同安的外国人数量极少,寄信人自信邮差能够送到益和安手中。然而,彼时他正在安溪巡回传教。知情人所添备注“蔡厝寨”位于今福建省安溪县龙门镇和平村,外国人又称之“Choa-Chu-Che”。
这两封鼓岭信封上未注明寄信人的姓名、地址等具体信息,但由于鼓岭是固定的度假避暑地之一,因此有充分的理由推断出这两枚鼓岭信封极有可能出自益和安在鼓岭避暑参会的同工或保持通信联系的鼓岭友人之手。
“闽南通”代筹侨批新策
海都记者:寓居福建的益和安,为什么对中国邮政管理如此关心?
丁丽兴:这或许是因为1919年对福建是一个特殊年份。一方面,受五四运动影响,1919年5月,福州大中学生联合起来反对日本占领山东,这对同城的外国人形成一定的压力。另一方面,1919年福州和厦门相继暴发霍乱。交通不畅,加上省内疫情流行及邮政系统运转失衡,使得益和安难以及时与外界互通信息。
益和安在中国多年,对闽南地方状况极为熟悉,被视为是地地道道的“闽南通”。在安溪,益和安注意到大坪地区已成为闽南华侨移民的主要来源之一,称“该地在移民总数上,并不输于福建南部地区移民平均值”。
当时大量福建人前往东南亚、北美和南美洲等地谋生,同安毗邻厦门,是离安溪最近的通向外部世界的必经通道。在此背景下,安溪—同安侨批业乃至延伸的同安—厦门—国外侨批产业链蓬勃发展,经营民间侨批业务的“水客”及批信局的“批脚”,与当地邮务支局或基层代办所形成竞争关系。
益和安认为大量侨批与回批业务往来,必将为当地邮局带来巨大的市场效益和良好口碑。然而,大坪等集镇邮局代办所并未留意到安溪地区正在发生的新变化,更遑论进一步涉猎该项新业务。
在与厦门一等邮局局长的通信中,他有预见性地指出了邮政业务改进与中国实现现代化之间的关系:“(在中国)邮政服务的拓展可能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甚至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它在未来给中国带来实现大发展所欠缺的机遇。”
对闽南的认识细微而深刻
海都记者:他对闽南的认识十分细微而深刻。
丁丽兴:是的。益和安在中国 46 年,历经清末、民国时期和新中国初期,绝大部分时间在厦门、同安、泉州等地,学习并精通当地语言及文化,对中国社会有着深刻的了解,对福建更是充满了深厚的感情。加之他兼任同安启悟学校学监,与该校校长林至诚(文学大师林语堂之父)相熟。因父亲的工作关系,一到寒暑假,林语堂经常到同安启悟学校玩耍生活,与益和安极有可能较常接触,这显然有助于帮助少年林语堂掌握英语,开阔眼界,为其后来游历世界,学贯中西奠定基础。
益和安返美后,讲述在厦门同安的所见所闻,及与安溪蔡厝寨等地中国人互动往来的故事,间接促进了美国当地社会对近现代中国的了解。他还向美国民众游说募款,还从厦门带了四箱上好茶叶在纽约登报公开售卖,以募集善款推动闽南教育事业。
在益和安短短的鼓岭书信中,广泛涉及近代中国福建与外部世界交流中的邮政、华侨移民、侨批、茶叶等现代化进程的诸多内容。这些元素既福建,也中国,更世界,体现了近现代历史上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
编辑:小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