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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遗人物|林建军:重回自我,探寻当代手艺人的“觉醒”
2023-06-09 17:26 闽声

林建军

1979年生,

国家级非遗莆田木雕代表性传承人

藏云堂艺术雕刻品牌创始人

在见过林建军后的很多天,一个场景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40多度高温里,切割成一公亩大小的盐田一块块相连。年幼的林建军送完饭后,他和父亲踩在黑色的土地上,一人一边拉着绳子,用人力重复不断地搅动池里的盐以防止结晶粗大。这种在现代我们触碰不到的生存状态,被林建军称之为“一个平常的日子”。

二十多年后,林建军刻了一组雪山大士。这个题材在佛教中代表释迦摩尼雪山苦行的形象。

他从十几公分刻到不可思议的五毫米,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这时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瘦小的十岁孩童,但穿越时空的两个身影却在我脑子里逐渐重叠——不断从舒适圈走出来,在艰难的环境里咬牙坚持,并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这是林建军修行的方式。

01

入海

16岁那年,林建军从莆田老家乘车到福州做寿山石雕学徒,一路上看着窗外景色的变化,他精神饱满地憧憬美好的未来。到了作坊一看,两排大通铺,机子一响,整个工作间都是白灰,每个人都灰头土脸,连防护口罩都没有。两个多月后,家人来看望他,用了“再待下去会死掉”来形容那时的生存环境,硬把他带回老家。

尽管如此,在16岁之前,在那个缺乏精神食粮也没有努力方向的农村生活里,这个短暂的学艺机会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学徒很辛苦,但是我很快乐。”快乐的源头在于每天都有新的东西填充进白纸里,就像一只拥有无限内存的海绵渡过了十万八千里沙漠后入了海,瞬间充实饱满。

从此,“往里收东西”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无论是石雕还是后续转学木雕,当同厂的年轻人还沉浸在歌舞厅时,他躲在楼顶就着20瓦的灯泡学打坯;当大部分人还在为自己的一点手艺沾沾自喜时,他已经暗戳戳想学好每道流程自己创业。

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徒到成为厂里独挡一面的木雕师傅,他花了将近十年时间。十年后,他的人生开了挂。但是,“往里收东西”这个习惯却从没放下过。

02  

人设

时间辗转到2003年。在那个木雕生意好做得不得了的年代,林建军看到了产品同质化带来的危机。

他在上海见过橄榄核雕,小小一只橄榄核,却能刻画《核舟记》那段经典画面;也在福州看过大量的寿山石雕,薄艺、巧色等技法的应用让寿山石雕快速崛起。莆田木雕有什么呢?他想到了一句老话——莆田木雕素以精微透雕闻名。

但是精微透雕在哪儿呢?没有人知道。

在几乎人人都因为难度太高而放弃时,林建军决定举起这帆大旗。他不知道市场在哪儿,但是他知道这是“有意义的事”。花了两年时间,林建军工作室在传统透雕、圆雕、高浮雕、浅浮雕等工艺基础上,融合兄弟艺术竹刻、寿山石、玉雕等手法,重新梳理出精微透雕的技艺。精微透雕一经面世,先引来了识货的同行们。

精微透雕不同于一般的莆田木雕,除了用料挑剔之外,它对材料的舍弃更多。更重要的是它对技法的要求决定了周期不会短。从选材到被买家收藏,前后需历经数年,甚至十多年。

这种不同以往“雕了卖,卖了雕”的创作方式彻底磨练了一个人的心性。撇开浮华和躁动,他把对雕刻的理解和生活的感悟都放在作品里,“你要往里注入精气神”。

自打和精微透雕绑在一起后,林建军便被打上了“工艺大师”和“传承人”的标签。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林建军大多消瘦、严谨,标配是黑框眼镜、白衬衫,行走间自带清风。

但此刻他坐在我面前,深色无袖运动衫、短裤、一双拖鞋,偏白的肤色,面庞清秀,眉眼干净,就像刚打完一场球赛回家的大学生。

“我要重构我的艺术人设。”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一块根瘤,布满瘤纹的木头像人的脑瓜子。

03

重构

这是他最近找到的一个准备拿来创作的料子。

原先他想在“脑瓜子”上插一些电线和USB,没过几小时他又觉得这个想法太俗,一点都不酷,干脆舍弃。他把这个料子放在茶桌上,没事的时候摸一摸玩一玩,它的形象也从“脑瓜子”拓展成月球表面和龟背。

事实上,“重构艺术人设”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如果你认真看过他的作品,同他聊过天就会知道,他的人设不应该只有“励志”和“传承”。

他的作品“羿射九日”在保留木头本身疤纹的基础上,结合了寿山石巧色工艺,将疤痕化为太阳,这不仅是技艺的创新,更是一种雕刻观念的转变;同样别出心裁的作品还有2004年的“如花”,原料来自柴火堆。林建军看中了它“性感”的纹路,当时还在雕佛像的他顺应木头纹理将它雕琢出一张少女背影来,画面干净清澈。

这是一种纯自然的“挠痒”式表达,简单来说,就是看到了、心痒了,那就去表达。这种天生的觉知能力不禁让我产生一个疑问,精微透雕真的成就了林建军吗?如果没有一头扎进精微透雕这种复杂的工艺里,他会不会成为一个比较“当代”的艺术家林建军?

林建军工作室的角落里藏着一个特别的作品,它的“头”高高昂起,“四肢”像依然活着的、不断向四面生长的老树根。林建军保留了原木的所有造型,唯独在头部几笔刻出龙头和鬃毛,“在扭曲中挣扎,依然高高昂起头颅,这不就是中国人的‘龙马精神’?”

很显然,精微透雕并没有抹去他的觉知力,反而让他在沉淀后的创作显得内敛且富有张力。他的觉知力隐藏在遵从时间和自然痕迹的“木供石”系列里,也隐藏在让你仿若置身山中寻找千佛窟的“500罗汉”里。

04

觉醒

林建军在这一两年的变化很大。

原来的他是一个把时间规划得一丝不苟的“赶路人”,现在的他会在后院种葫芦,会关心外面的枣树开花没有,也会把时间“浪费”在哲学和诗歌里。

因为疫情,中场休息中,林建军创作了“命运共同体”。五种颜色的口罩代表五大洲,它们紧密相连,寓意五大洲人民携手抗疫,战胜新冠疫情。如果说“如花”和“羿射九日”是他自然而然的情感抒发,那这件作品就是时隔16年后有意识地自我表达。

他把自己称作“在艺术上很善变的人”,从对一切审美都充满好奇,到不断探索技艺的终点,再到化繁为简回归内心,他一直在不断塑造艺术人设、打破艺术人设、重塑艺术人设。

但当我看着这个不惑之年的工艺大师在山里牵着妻子的手,光脚坐在石头上踩着溪水玩时,我突然明白,这不是“善变”,而是“解放”和“觉醒”。

从学徒到师傅再到工艺大师,他的雕刻生涯已走了29年,为了生存、为了传承、为了养家糊口的日子已经过去,他正在从一个手艺人的身份回归到了自我的本真。

他的本真是什么呢?就是天然感知力的全然觉醒和解放天性式的独立思考。

中国人常说,四十不惑,“不惑仅仅只是不迷惑吗?你还要找到方向,这个方向就是从表达‘美’转向表达‘观念’”,从前不擅表达的林建军,到今天能够自如地说出心底想说的话:“就像古人说‘和光同尘’,我们不是‘光’,只是‘尘’,普通人要在历史中留下点东西,一定是去表达他的唯一性。”

这是他认为的一个人应该有的社会责任感,也是当代手艺人应该有的“觉醒”。

一天的采访下来,太阳渐渐下山,夫妻俩在门口的枣树下送别我们。路边几只野狗还在抢夺陈琴投喂的食物,朦朦胧胧的霞光打在他们身上,程香对我说了句,“他们俩真是少有的气质干净的人。”

但我的注意力还放在那叫做《龙马精神》的作品里,“在扭曲挣扎中依然高昂着头”,这说的是他眼中的中国人,却也是我们眼中的他啊:始终保持清醒,带着一股灵气和傲气,充满东方味道却又极为“当代”,像“时刻准备要冲出去”,又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个世界的喜乐和荒诞。

这是当代手艺人的“觉醒”,也是四十二岁林建军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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