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禁一开,近世吾国贸易之盛无过上海。十里洋场繁华梦,引四方宾彦挟艺来游,侨居卖画,更多至不可胜纪,遂成“海上画派”,任伯年、虚谷、蒲华公允盟主精英人物,俟1896年任伯年去世,虚谷、蒲华亦先后归乎道山,王一亭恰逢时机,渐成气候,一时成为海派后期中坚。
后与吴昌硕交往甚密,知知最稔,并称“海上双璧”。“天惊地怪生一亭,笔铸生铁墨寒雨。活泼泼地饶精神,古人为宾我为主。”此乃吴昌硕给王一亭之诗赞。吴另撰《白龙山人小传》云,王一亭书画用笔雄厚,醇茂之处更寓虚灵,天池(徐渭)、复堂(李鱓)不是过也。每至兴时,下笔瑟瑟有声。若惊风之扫落叶,转瞬即成,作巨幛尤能见其磅礴气概。知者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王一亭出身寒微,幼而失学,十四岁便到上海“怡春堂”裱画店当学徒,名画家任伯年过而见之,遂招归门下,为之引誉,时成趣谈。又得宁波富商李云书赏识,李即张大千红颜知己、女画家李秋君之父,雅嗜书画,收藏颇丰,常送书画到“怡春堂”装裱,他推荐王一亭进入其“慎余钱庄”,为王一亭日后上海滩平步青云迈开重要一步,之后王从事买办投资,发展实业,积累巨额财富。
王一亭与吴昌硕
1911年夏,已近七旬吴昌硕终于来到上海,在王一亭大力推介下,吴以其独特之风格独步画坛,继而成为后期“海上画派”之领袖。若就民国海上金石绘画开派而言,王一亭居功甚伟,有此亦足矣。
王一亭与吴昌硕相交笃厚,可谓“管鲍之交”。吴甫赴沪一家生活颇为拮据,王总济以财物不稍吝,或干脆买下吴画为助。平日王执礼甚恭,出入必随吴之后。吴则对王勉力提携,今市有画上多见“王画吴题”,即为当时二人亲密关系例证也。
恰国内革命潮流澎湃之际,王一亭热心参与和赞助沪上革命活动,他加入同盟会,资助创办革命刊物。
1911年11月陈其美在上海发动武装起义,革命军迅即占领上海城区,但在进攻江南制造局时受阻,陈其美只身入内劝降却身陷囹圄,王一亭闻讯后慷慨相助,急命其长子王孟南组织敢死队并任队长、蒋介石为副队长,发动猛攻,最终攻克江南制造局,陈得救脱险,上海光复后陈被推举为沪军都督,王陈二人遂成莫逆。
俟1913年3月某日,袁世凯遣人在上海火车站刺杀宋教仁,时王一亭正在宋身旁,目睹一切,感触良多,不久便不再参与政事,转入慈善公益事业。
其一生乐善好施,为赈灾救济,创办孤儿院、残废院等不仅身体力行,还奔走呼吁,不辞劳苦,有“海上大慈善家”之谓。
他热心出资赞助教育,尤其美术教育,继吴昌硕之后任上海昌明艺专校长,支持刘海粟办上海美专,资助成立画会、画馆等书画团体。王一亭好收藏古画,一有闲暇就不断研习,从中吸收养分,在其作品中往往流露追求古意的痕迹。
其南市梓园占地六亩,除大宅洋楼外,有园林假山、池塘、亭台、佛阁,花厅广植奇花异草,饲养各种鸟类供其写生。他喜画鹤,梓园还专门蓄养丹顶鹤,他亲自喂食以观察动态特征,其笔下仙鹤栩栩如生。
王一亭四十岁时,曾返吴兴北郊白龙山麓居住,遂以“白龙山人”自号。时有人问其此号来由,王笑答曰:我的书画有些收受润笔,有些是受人之托并不收润,岂非“白弄”?闻者大笑。
王一亭作品在日本颇受欢迎,王亦多次被邀东渡举办画展,并受到日本天皇接见,声誉日增,作品也愈传愈广。
来华日本友人如未买到王一亭画作,即被视为入宝山而空返。抗战前王一亭每年画作销日所得,大部分用于国内慈善事业。他对吴昌硕艺术远播日本不遗余力,后日本出现“吴昌硕热”,王一亭贡献为最。
王一亭画作多以佛教或寓意吉祥题材,此大概与其心境有关,心感于物而动,物我两相神会,发之笔墨,随心所欲,挥洒自如。余庋藏王一亭先生五十四岁时所作金桂玉兔扇页,乃其艺术风格成熟时期的一幅佳作,画风潇洒脱俗,笔墨设色朴厚秾丽,具老缶(吴昌硕)韵致,从构图、笔墨、题跋诸方面亦见其心性,别具一格。
画幅左侧以行书题自作诗云:青天斜插桂之花,明月圆时兔有家。羡煞嫦娥颜色好,商量乞药泛云槎。整幅构图讲究,墨色浓淡有致,构成生动而温馨的画面气氛,充满诙谐、逸趣,耐人玩索。赏之愈久,其匠心独运,意境深远,诗书画印浑然一体,更感受画作之文人气质。
王一亭人物作品
黄宾虹先生曾提及王一亭这位老友时感慨道:“大家不世出,或数百年而一遇,或数十年而一遇。”在二十世纪中国艺术史上,王一亭就是这样一个不世出的“海上奇人”,饮誉三十年而不衰。
近世上海这座大都市培育出的这位画界精英、商界巨子,从一寒门子弟到一介社会名流的人生经历,更是数百年画坛上绝无仅有的,洵可谓天时地利,可遇而不可求,正如吴昌硕诗赞“天惊地怪生一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