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的花期已过,百花群里依然流传着它的芳名。同样是细细碎碎、洁白如雪、落英缤纷,对于流苏的怀想,却延绵如缕,似夹了一枚带香的书签,在厚厚的植物百科中脱颖而出。
一
认识那棵流苏很久了。那个被流苏装点的坊巷,洁白美好,花香氤氲,如同一个纯粹的世界,跨越古今。
记得,第一次听说它,是在台湾。一位先生指着一片暗芽潜出的山林告诉我说,那是他亲手种下的流苏,开花之后,会美到不可方物,就像三坊七巷沈葆桢故居里的那株流苏一样。我惊讶于一个台湾人,怎么会知道沈葆桢故居里有棵流苏树。我猜想,他一定是在某一个春天来过,恰巧遇见。
后来,无意得知,他是沈葆桢妻子林普晴的同宗亲戚。犹记得林普晴诗作两句:“一穗残灯人不寐,夜深独自听车声。”“君处春来又春去,人间天上几书生。”陡然之间,古琴轸穗、步摇垂珠,依稀当年,海国图志,经略一统,在跨越海峡的相望中,一树流苏有了历久弥坚的意义。那些故事诤言,承天接地,融入枝干,化作根脉。那一株流苏,经历过风寒,长成了霜雪;目睹过沧桑,长成了繁华,淡花薄羽,是翩跹的花之精灵。
望着沈家宅院那高高的马头墙,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可以穿越海峡,在连成一片的流苏花海中,共品一杯糯米茶,同赴一个故人约。
二
印象中的流苏,是大雅之堂上的大家闺秀,只在人们的仰望凝视中花团锦簇,扶风傲世。
在福州东郊鼓岭柱里悬崖边上,正对着山谷的风口,我看到了两株与众不同的流苏。就在其他流苏的花朵都已经完全凋零的时刻,它们的枝头还傲立着繁茂的花托。因为风大温度低,它们的花期比别的流苏要晚一些,个头也矮一些,枝干结实一些。被一道栅栏隔在了游步道之外,它们没有人工的养护,多了许多自生自灭的逸生感。山崖陡峭,杂树盘错,石罅薄瘠,它们却努力地向下扎根,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和巨石树藤连在一起。一阵风推动着水雾涌来,花枝低下又抬起,散开又聚拢,它们倔强地抱着团,默默承受。并不粗壮的枝丫却有了唐代诗人廖匡图笔下松树的气质:“枝柯偃后龙蛇老,根脚盘来爪距粗。”
三
一次山东之旅,一位擅长种花的老农邀请大家一起喝茶,让我们帮忙品鉴几株精心培育的金桂。树形优美,满满簌簌地挂满了金灿灿的花儿,浓香四溢。他颇为自得地告诉我们说,他用流苏做了“拿弯”嫁接。
流苏在他的口中被唤作“油根”,本身雌雄异株,繁殖力差的流苏,因为萌芽力、成枝力强,耐寒耐旱,病虫害少,成为他心目中不可多得的嫁接砧木。而“拿弯”是为了追求美观的效果,对流苏桩做的截弯取直手术。
眼见一把冰冷的钢锯,在流苏的弯面上来回切割,内心五味杂陈。散落一地的木屑,雪白而细腻,依稀如碾碎的流苏花末,怆然无语。
恍然之间,仿佛看到了一株流苏的前世今生。不是神也不是仙,就是一个人,一个典型的中国女性。有圣洁的灵魂、强大的内心、优雅的容颜、超然的傲骨,可以承受所有命运加诸的风霜雪雨、沧桑繁华,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用最轻盈灵动的方式诠释生命之重。
男人爱流苏,如同爱灵魂中的另一半,女人爱流苏,如同爱自己。彼此相对的时候,仿佛与镜中的自己相遇,相依相伴,惺惺相惜。
“这世界那么多人,可是它不声不响”。某月,北水之滨,一株小小的流苏,不觉之中,竟让人泪流满面。